那座老房子站在荒山顶上。像一位沉默的老人。它的墙皮大片脱落。露出土黄色的坯芯。木窗框歪斜着。玻璃碎了几块。剩下的沾满灰尘。

每年清明。爸爸都带我上山。这条路很难走。石阶长满青苔。路边野草比我还高。走到门口时。我的球鞋总是沾满泥巴。爸爸从不嫌弃。他用钥匙打开那把生锈的锁。“咔哒”一声。仿佛打开了时光。

堂屋很暗。有股潮湿的味道。正中央挂着一幅泛黄的画。画上是骑着马的将军。爸爸说那是祖上。墙角有张八仙桌。缺了一条腿。用砖头垫着。我摸了摸桌面。指尖沾满灰。却触到一道深深的刻痕。那是爸爸小时候刻的字。“王”字只剩三横一竖。

爸爸指着东边屋子说。那是你爷爷的房间。现在只剩一个空炕。炕席早就烂光了。但他每次都要在炕沿坐一会儿。眼睛望着窗外。窗外有棵枣树。已经枯死多年。枝杈像瘦骨嶙峋的手。

我最喜欢西厢房。那里有个旧木箱。装满了我童年的宝藏。去年的松果。前年的鸟羽。大前年的彩色石子。今年我又放进去一片银杏叶。金黄金黄的。像小小的扇子。

厨房的灶台塌了一半。铁锅早就生了厚厚的锈。爸爸说。他小时候常在这里帮奶奶烧火。柴火噼啪响。米饭香喷喷。现在只有风从破洞吹进来。发出呜呜的声音。像在哭泣。

阁楼是我最怕的地方。木梯吱呀响。上面堆满杂物。在角落。我发现过一本旧课本。是爸爸的小学语文书。书页脆得一碰就碎。上面有他稚嫩的笔迹。“春天来了。大雁往北飞。”可他现在很少抬头看雁了。

爸爸说。太爷爷当年为什么把房子建在荒山上？是为了看守祖坟。如今祖坟还在。房子却快倒了。去年屋顶漏雨。今年墙又裂了缝。他不知道还能修几次。

下山的时候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我回头望去。老房子在暮色中变成一个剪影。爸爸突然说。明年也许该把屋顶补一补。我没说话。只是握紧了他的手。

快到山脚时。我最后回了一次头。老房子已经看不清了。只有山的轮廓。我想起爸爸说过的话：房子会倒。记忆不会。就像山上的树。年年落叶。年年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