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秋天，风里有糖炒栗子的香味。我在旧书里发现一张折痕很深的纸。打开一看，是小学六年级的日记。字迹歪歪扭扭，像刚学会飞翔的雏鸟。

二零一五年十月十五日。天气晴。

“今天体育课。李老师教我们折纸飞机。我折的飞机飞不远。王小明的飞机飞得最高。他说他的飞机有秘密。”

纸上的回忆被风吹醒。那个下午重新变得清晰。

操场被阳光晒得发烫。梧桐叶片片飘落。李老师站在我们中间。他穿褪色的蓝色运动服。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扇子。

“要让纸飞机飞得远。”他说，“不能太用力。”

他教我们一种特殊的折法。机头要折得尖锐。机翼需要对称平衡。最后一步最重要——对着机头轻轻哈气。

“这是给它灵魂。”李老师眨眨眼睛。

我学着他的样子。小心翼翼折叠。对着折好的飞机哈气。温热的气息笼罩机头。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。

奋力掷出。飞机却在空中翻了个跟头。软绵绵地栽进草丛。

王小明站在我旁边。他的飞机像被施了魔法。平稳地滑翔。优雅地转弯。最后轻轻落在足球门框上。

“你怎么做到的？”我跑过去问。

他神秘地凑近我耳边。“我爸爸是飞行员。他说要让飞机自己想飞。不是你让它飞。”

这句话太深奥。当时的我听不懂。只是觉得委屈。为什么我的飞机不想飞呢？

放学后。我一个人留在操场练习。折了又拆。拆了又折。纸都被我的手汗浸软了。还是没有一架飞机能飞过那棵老槐树。

天色渐渐暗成紫色。我终于放弃。把最后一只飞机扔向天空。这次我没有用力。只是轻轻托起。让它自己选择方向。

奇迹发生了。

那只伤痕累累的飞机。乘着一阵晚风。晃晃悠悠地升起。它飞过了槐树梢。飞过了教学楼屋顶。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。融进深蓝色的天空。

我忽然明白了王小明的话。

那不是关于折纸的技巧。而是关于放手的态度。不是关于力量的大小。而是关于时机的选择。

现在的我。坐在办公桌前。窗外是这个城市的黄昏。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。我已经很久没有折过纸飞机了。

但有些道理。纸飞机早就教会了我。

工作像一次又一次的飞行。太急于求成反而容易坠毁。顺应节奏才能行稳致远。生活也是如此。那些最美的时刻。往往发生在你不强求的时候。

我把日记重新折好。放回原来的位置。

然后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白纸。手指自动回忆起那种折法。机头。机翼。对称平衡。最后对着机头轻轻哈气。

走到窗边。松开手。

晚风正好。纸飞机乘着气流飘远。它飞过楼下花园。飞过行道树。消失在霓虹初上的夜色里。

我知道它不会飞回六年级的操场。但那个下午学会了飞行的小孩。一直都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