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暑假，我开始读你。不是用眼睛。是用鼻子，用手尖，用耳朵。

你的手像老树皮。

粗糙，干燥，布满细密的纹。可这双手拿起针时，就活了。针尖穿过布帛，“嘶”的一声。那么轻，那么稳。你在补我的校服。肘部磨破的那个洞。你一针一针地缝。光线从窗户斜进来，照着你花白的头发。我看见，你的手指在微微颤抖。但你缝的每一针，都整齐得像士兵列队。

我开始读你的手。

那一道道疤痕，是岁月的注解吗？食指上的那道，是切菜时留下的。小指的茧子，是握了几十年锅铲的印记。我轻轻碰了碰你的手背。你抬头，对我笑了笑。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。像菊花，在秋阳下绽放。

你的柜子里，藏着你的世界。

那天你让我找顶针。我拉开了那个古老的木抽屉。樟脑丸的味道扑鼻而来。里面整齐地叠着：褪色的结婚照，爸爸的小学成绩单，我掉的第一颗乳牙。都用小手绢包着。一层又一层。像包裹着珍贵的秘密。

我读到了一段往事。

照片上的你，扎着两条长辫子。穿着碎花裙子，依偎在爷爷身边。那时的你，眼睛里闪着光。像盛满了星星。现在的你，眼睛浑浊了。看报纸要戴老花镜。可当你看我时，那光又回来了。虽然微弱，却温暖依旧。

你的沉默，是一本厚重的书。

你总爱坐在阳台的藤椅上，什么都不做。就静静地看着远处。是在想念爷爷吗？他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。你从不在我们面前哭。可我知道，深夜你的房间里，有时会传出压抑的啜泣。像秋雨，敲打着窗棂。

我开始读你的背影。

你弯腰扫地时，脊椎凸起，像一座小小的山丘。你踮脚晾衣服时，身体会轻轻摇晃。我这才发现，你真的老了。不再是照片上那个挺拔的姑娘。时光是一把刻刀，在你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。

但有些东西，时光带不走。

你做的那碗葱油面，还是那么香。你哼的那首童谣，还是那么温柔。你讲的那个牛郎织女的故事，我已经听了无数遍。可每次听，都觉得新鲜。因为你的声音里，有爱在流淌。

奶奶，我好像读懂了你。

你不是什么伟大的人。你只是我的奶奶。一个普通的老人。你的世界很小，小到只能装下这个家。你的爱很大，大到填满了我的整个童年。

我不需要再刻意“读”你了。

因为你的爱，早已写在每一个清晨的粥里，写在每一件干净的衣服里，写在每一个关切的眼神里。这些，我都懂。永远都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