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像弹簧一样跳起来。清明节的早晨，时间就是敌人。

汽车在晨雾里穿行。路灯还亮着，像没睡醒的眼睛。爸爸盯着前方，手握方向盘：“你太爷爷的墓在城西，爷爷的在城南。中午前要跑完三个地方。”

我掰着手指数：城西、城南、城北。像完成一场接力赛。

妈妈递来早餐包子：“慢点吃，别噎着。”可她自己吃得比我还快。车厢里弥漫着紧迫感，连呼吸都变快了。

第一站：城西公墓

太阳刚刚露头，公墓已人来人往。我们沿着石阶快步向上。

爸爸边跑边说：“太爷爷1949年去的台湾，1990年才回来。他说落叶要归根。”

我在台阶上停了一下。一个去了四十一年的人，还记得回家的路。

墓前，爸爸用最快速度摆好供品——苹果、青团、一瓶白酒。他点燃三炷香，小声念着：“爷爷，我们来看你了。孩子也来了，成绩很好，你放心。”

我学着他的样子鞠躬。香火的气味扑鼻而来，不像寺庙里的浓郁，是淡淡的，像远方的记忆。

收拾供品时，爸爸手机响了。他看了一眼：“二叔到了，催我们呢。”

离开时回头，太爷爷的墓碑在晨曦中安静站立。那些我从未谋面的人，用这种方式活在我们的奔跑里。

第二站：南山陵园

这里是爷爷长眠的地方。远远就看见二叔在招手：“快过来，这边刚好有空位停车。”

爷爷去世时我才四岁，只记得他总在阳台种花。妈妈说，爷爷等了我七年，在我出生那年走了。“他没抱够你。”这句话让我鼻子发酸。

妈妈摆上爷爷爱吃的鱼，二婶拿出鲜花。没有太多仪式，大家默默站着。姑姑突然说：“要是爸在，肯定又要说我们太赶了。”

所有人都笑了，笑着笑着，眼圈都红了。

最后一站：城北纪念堂

这里的安静与前两站不同。奶奶的骨灰盒在328格。爸爸踮脚取下，轻轻擦拭。

“妈妈，我们都好。”他只说了这一句，就再也说不下去。

我看着奶奶的照片，她笑得很慈祥。虽然从未见面，但每年今天，我都会认识她多一点。

午后的慢时光

中午十一点，所有行程结束。爸爸长舒一口气，车速终于慢下来。

回家的路绿树成荫。妈妈摇下车窗，春风涌进来。

“为什么清明总要这么赶？”我问。

爸爸想了想：“不是赶，是怕错过。就像春天，来得快，去得也快。”

妈妈接话：“也像人生啊。”

那一刻我明白了——我们追的不是时间，是那些即将模糊的容颜。

清明的滋味

午饭是妈妈热的青团。豆沙馅，软糯香甜。

“以前的青团要用清明草汁，现在买现成的了。”妈妈有些遗憾。

但我吃起来一样香甜。传统在变，心意不变。

下午，我终于可以慢慢走在小路上。杨花飘过肩头，蒲公英在脚边开放。春天真的来了，不管我们有没有时间看她。

追与不追

这个清明，我在奔跑中学会了停顿。

我们追赶时间，是为了在某个时刻真正停下。我们匆匆忙忙，是为了记住不该匆忙的事。

就像清明——这两个字本身就很美。清，是雨后空气；明，是心中灯火。

睡前，我在日记本上写：今天追了一天，终于追上了。追上了什么？我不告诉你。

窗外的月亮很圆。一点也不急，慢慢地走向十五。

那些逝去的人，变成了春风，变成了记忆，变成了我们奔跑的理由。

而每一个奔跑的清明，都是为了学会怎样慢下来生活。